钗黛结局见于程本《红楼梦》第九十七回、九十八回,写宝玉从娘胎里带来的那块通灵宝玉迷失,随后昏聩糊涂,只知傻笑。又赶上贾政放了江西粮道,即日启程。贾母心疼孙子宝玉,要赶在贾政离家之前,为宝玉成亲冲喜。贾府家长已为宝玉选定了结婚对象宝钗。他们清楚地知道,宝玉深爱黛玉,为了让宝玉答应成亲,王熙凤想出了调包计,欺骗宝玉说为他娶林妹妹。双方家长都认可,只是瞒着宝玉和黛玉。不料黛玉偶遇贾母屋里的丫鬟傻大姐儿,将宝玉娶宝钗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黛玉,本来体弱多病的黛玉受到致命打击,回到潇湘馆便口吐鲜血,旧病复发,一病不起。就在贾府为宝玉、宝钗成亲的当晚,黛玉焚稿断痴情,凄凉地离开了人世。这是《红楼梦》中的最为关键的情节,《红楼梦》的主要线索和中心情节是宝黛钗的恋爱婚姻悲剧,这是紧密关联的两出悲剧,一出是宝玉与黛玉的恋爱悲剧,一出是宝玉与宝钗的婚姻悲剧。黛死是第一出悲剧的结局,也是这出悲剧的高潮。钗嫁是第二出悲剧的关键环节,又是第一出悲剧的诱因之一。没有钗黛结局,宝黛钗的恋爱婚姻悲剧就不成立。
钗黛结局是《红楼梦》中最感人的情节之一。清代评点家陈其泰说:“古语云:读《出师表》而不流涕者,非忠臣。读《陈情表》而不流涕者,非孝子。仆谓读此回而不流涕者,非人情也。昔杜默下第,至项王庙中痛哭,泥神为之下泪。夫下第之怨,何至于此?若此回焚绢子,焚诗稿,虽铁石心肠,亦应断绝矣。屈子吟骚,江郎赋恨,其为沉痛,庶几近之。”(陈其泰《桐花凤阁评〈红楼梦〉》)这段评语为《红楼梦》第九十七回回评,在陈其泰看来,黛玉焚稿的情节与屈原的《离骚》、江淹的《恨赋》一样感人至深。现代读者对钗黛结局的情节认可度也极高。1935年,复旦大学教授赵景深曾在“中国小说研究”课堂上做过一次民意测验,班上学生六十六人,除完全没有读过《红楼梦》的九人及只读过一小部分的四人外,参加测验的共五十三人,均全本通读过《红楼梦》。此测验第一题是“《红楼梦》中哪几个人的性格写得最成功?”得票最多的前五名是:黛玉,五十票。宝钗,四十一票。凤姐,四十票。宝玉,三十七票。刘姥姥,十七票。第二题是,《红楼梦》中“哪几段情节至今犹有深刻的印象?”得票最高的前五段是:黛玉焚稿,二十票。黛玉归天,二十票。黛玉葬花,十九票。刘姥姥,十五票。戏贾瑞,六票。初试云雨,六票。(见马幼垣《小说的民意测验》)其实黛玉焚稿和黛玉归天可以并为一段情节,如果这样统计,黛玉之死得票四十,遥遥领先。
钗黛结局的三位当事人无一不是令人同情的悲剧人物。黛玉是宝玉的知心恋人,多少次,宝玉对黛玉山盟海誓,到头来,宝玉结婚,新娘不是黛玉。为宝玉娶亲一事,家长们虽然瞒着黛玉,不料贾母屋里的丫鬟傻大姐无意中走漏了风声。对黛玉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父母双亡,寄居在唯一的亲人外婆家,就是外婆生生地拆散了这对鸳鸯。黛玉的伤心、凄凉、孤独、无助,难以言表。连一个安慰、开导她的人也没有。她想找宝玉问问,到贾母房间见到宝玉,一个疯疯傻傻,一个恍恍惚惚,只是对着脸傻笑。黛玉知道:“我这就是回去的时候儿了。”回到潇湘馆中,使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诗绢、诗稿撂进火盆,焚烧了青春与爱情的记忆与象征,在一个冷清的夜晚泪尽而逝。黛玉断气时,贾府众家长正在为二宝操办婚事,只有孀居不能参加婚礼的李纨和年龄尚小的三小姐探春见了黛玉最后一面。
宝钗是一个为了家族利益愿意牺牲个人幸福的孝顺女,即便知道宝玉深爱着黛玉,也愿意当贾府里的宝二奶奶。但要她做冲喜的工具,也会感到委屈,母亲跟她谈论婚事时,“始则低头不语,后来便自垂泪”。新婚之夜,揭开盖头,宝玉当着宝钗的面说:“我才刚看见林姑娘了么,还有雪雁呢。怎么说没有?你们这都是做什么玩呢?”口口声声要去找林妹妹。即使是再孝顺守礼,沉默不语,其内心里有多苦楚、难堪,只有她本人知道。这种婚姻是喜是悲,不言自明。最后宝玉出家、宝钗寡居,婚礼上已经埋下了伏笔。
宝玉丢失通灵宝玉而昏聩是非常巧妙的构想,既维护了宝玉对黛玉的一片痴情,保持了人物性格的一贯性,又使家长的调包计得以成功,宝玉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娶宝钗为妻。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两全其美。宝玉一直相信父母为他娶的是林妹妹,即便糊涂,也满心欢喜。直到揭开盖头,才知道娶的是宝钗。一向怜香惜玉的贾宝玉,也顾不得宝钗的难堪,执意要去找林妹妹。甚至向袭人提出,“不如腾一处空房子,趁早把我和林妹妹两个抬到那里,活着也好一处医治、服侍,死了也好一处停放”。后来从宝钗口中得知黛玉亡故,不禁放声大哭,眼前漆黑,倒在床上,昏死过去。宝玉病势稍有好转,立刻到潇湘馆,看到黛玉灵柩,哭得死去活来。恋人的死亡、婚姻的不幸,宝玉失去了在贾府生活下去的希望与寄托,最终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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