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小品文的兴起,是文学史上的一个奇特现象。大多晚明小品文的内容,都是品茗、赏花、看戏、宴饮等等,记载了世族子弟奢华而优雅的生活。在众多小品文中,张岱的《陶庵梦忆》无疑是其中的翘楚,它开创了小品文艺术的新境界,代表着明代散文的最高成就。
从表面上来看,《陶庵梦忆》的内容与其他小品文的内容没有什么不同:所谈的都是日常生活琐事;或看戏、或观灯、或品茶……但其实,在这些表面的浮华背后,却隐藏着尘世的苍凉。
张岱的人生,以1644年为分割点,可以划分为前期和后期。前期的张岱,是安享人间富贵的纨绔子弟,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后期的张岱,却成了一个生活极端贫困的下层平民:“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在这样的境况下,忆想起往昔的繁华,心境自然是寥落的,就如他在《自序》中所写的那样:“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在阅读《陶庵梦忆》的过程中,人们无不为张岱往日奢靡而优雅的生活而感叹,把生活打磨得那样精致,会是怎样一种幸福的感受?但张岱在写作这本书时,心中拥有的只是往日不再的痛苦,所有的繁华旧梦都已逝去,只留下痛苦的追忆。在《史阙》中,张岱说:“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因南渡后想见汴京旧事,故摹写不遗余力。若在汴京,未必作此。乃知繁华富贵,过去便堪入画,当年正不足观。”其实,张岱写《陶庵梦忆》,心情与张择端画《清明上河图》是一样的,都是在痛苦中追忆往日的繁华生活。
《陶庵梦忆》中的小品文,每篇字数不多,但文字凝练精彩,寥寥数字,就能写出一种意境来。如描写月光,在《金山夜戏》中是这样写的:“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而在《闰中秋》中则是这样写的:“月光泼地如水,人在月中,濯濯如新出浴。”读到这样清新的文字,我们仿佛已经置身于月光之下了。
《陶庵梦忆》中的有些篇章,是讲做人的道理的。如张岱在一篇文章中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一点爱好都没有的人,不能和他做朋友;一点毛病都没有的人,也不能和他做朋友。这两个交友原则,在当下社会仍然适用。
张岱在讲一个道理的时候,常常会用一个形象的比喻加以说明,这些比喻都非常有趣,比如关于老年读书与少年读书之不同,他在书中引用一个叫漏仲容的人的说法:“少年读书,如快刀切物,眼光逼注,皆在行墨空处,一过辄了。老年如以指头掐字,掐得一个,只是一个,掐得不着时,只是白地……”这样的描写可谓形象。
《陶庵梦忆》与晚明那些闲适小品文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因为它有思想上的升华。学者淮茗认为:“《陶庵梦忆》既是一部个人化的生活史,也是一部晚明时期的生活画卷,更为重要的,它是一部写满沧桑的心灵史。”(唐宝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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